回不去散文

父亲母亲几年前离开时，留下了老家的房子还有房前屋后的树木，果园，土地。

当时我的理想是，每年春天回来耕种，夏天休假回家种菜，等退休后回来居住，养鸡养羊种地，阴凉下吃饭读书写字，过农耕生活。虽不能采菊东蓠下，但可悠然见南山（小时候天天抬头看南山雪峰的）。因为这个理想，拒绝了弟弟初始卖房子的动议，拒绝了此后几年陆续找来买房子的人。现在，因为村里人都知道我的态度，再没人来打听购买房子了。但与此同时，我回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别说种地，就是秋天帮着看房子的小姨夫来电话说打枣收苹果时，我也总说没空。我越来越感觉，一个美好的愿望，实现有多么难。

回不去，最重要的还是那里没了日思夜想的人。父母在世的时候，休假肯定是到他们身边去，帮着把地里的活做做，减轻他们的劳苦；出差或节日，一定找机会回去呆几天，吃父亲种的粮食蔬菜，吃母亲做的应时食品，睡在他们身边听熟悉的酣声，返回时带一堆母亲做的食物，让他们送到路边。

现在，除了清明、七月十五、十月初一几个“鬼节”回去几个小时上坟，打扫一下房间卫生，各自忙碌的弟弟妹妹都要走了，独自再待下去还有多大意思？看着父母挂在墙上慈祥的目光，心里更多的还是凄凉，钝痛，难过。日子越好越怀念、越心疼的说法，一点也没错。现在休假第一目标是远在他乡的儿子，近几年休假，都去了遥远的四川，给他做做饭，督促一下他的生活，整个假期就用光了。一般节日，三两天，就懒惰在家里，至多想想家里的房子，树木，门前的花果，地头的韭菜，以及送给小姨夫耕种的麦田。

剩下的只有夜里的感叹，越来越远离理想的悲伤，以及空闲时候的空寂。我已经担心，就是再过些年退休后，是不是也无法回到老家去住，也无法走到地里种田，也不可能安闲地种菜、养鸡养羊、伺弄果园。这几年里，我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改变――我不大愿意到土里干活去了，我怕把儿子给买的名牌旅游鞋弄脏了，我怕衣服弄太多土洗起来麻烦，我怕手上打起的血泡僵硬的茧子硌着别人让人笑话，我怕太阳晒得更黑、现在人见面都说你怎么越来越黑了呢！过去交通不便，坐拖拉机能回家就觉得不错；现在班车出租都在身边，还常常说不怎么方便。过去有半天空闲也一定要回去看看，现在有三四天假期也不愿意出门，出差路过总是一闪而过，借口总是时间太短、时间都丢在了路上……这些改变是些表象，但反映出我已不知不觉地在疏远故乡，在躲闪土地。父亲离开8年，母亲离开6年，时光改变世界也改变我，如果父母重生，能认识我吗？

客观地说，没有人能回到昨天。愈是怀念，愈成奢望，愈是遥远。童年.少年时与堂兄表妹们的快乐最纯洁，却回不去了。即便我们仍能聚在一起，我们也不是当年的少小无猜，而是各怀心事、各有世界了。村子旁边那条流淌着童年欢乐的沙河回不去了，即便有空回家走进过去留下足迹的地方，沙河也早已面目全非，再没有过去清粼粼的水，碧毯似的草，满河的牛羊驼马，水草里乱窜的鱼！还别说早已消失的饲养场、拖拉机站、供销社、大牛车、织布机、榨油坊。郭二的唢呐十来年前就随他辞世不见了声音，肖老大的长胡子也在去年底随他与老伴的合葬掩埋于地下，曾老二的木工手艺以及大碗喝酒的架式，也没有逃脱同样的悲怆命运。乡下的许许多多故事，都随主人翁的消失，一去不复返！

美好只在回忆里，而不在眼前；美好即便在身边，也很难看见。

回去每每成愿景，搁在心里不愿离去，惦在脚下难以迈步。不是家里的土地房屋树木改变了多少，而是内心已经不在过去的氛围；不是遗失了乡土情结，而是新的牵连羁绊相继而来。毕竟生活是鲜活的。无论多重要的人，只要他已经去了，那他的重要就随时间的延长线渐次降低。虽然对父母的爱永远不会褪色，但怀念仅仅是怀念，他们已经从最重要的位置慢慢递减，由现在生活里的更多事情替代。这不是忘恩负义，也不是白眼狼，而是人活着的必然结局。父母离开世界，孩子不断成长，一代代人背负着的.责任，都是看着后来人过得比自己更好。如果父母在天堂里有知，听到我的想法，也不会怪罪的吧？

父母的最大愿望，就是儿女出人头地，在社会上混出个人样；就是子孙后代幸福安康，而他们一点都不重要。他们当然希望儿女能守候，但与儿女做好当前更重要的事情比，他们的愿望一点儿也不紧要。

叹息无法回去，其实是想回去的理想仍旧存在于心不能离去。虽然现实无情改变，虽然路上许多障碍，但我回去的火苗仍然燃烧。我知道，这火不熄的原因，就是植根于心的对故土的热爱与不舍。就是明知当下不能重现的曾经，还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诠释不止一次出现的梦魇：回去，在那棵老果树下找到奶奶的声音，妈妈的形象，父亲的眼神。今天回不去，并不能浇灭将来回去的火焰；即便明天回不去，也还有后来、大后天。

理想照亮未来。只要有理想，就有实现的时候。总得回去，因为我深知，故乡故土，是我最终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