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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深处的声音心情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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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的乡村黑夜是真正的黑夜。身处2008年的城市夜晚,我无法不想起,那个真正黑夜之黑。那个雷雨到来之前的黑夜,是浓得无法化开的墨汁,那些远处的隐雷,在山与天合造的目力尽头,与那些农户窗户中飘出来的昏暗灯光一样忧心忡忡和犹豫不定。这样的黑暗、隐雷,在大雨到来之前的短暂寂静之中,压迫得人透不过气来,1974年的少年之我,怀着一种无法确定的心情来倾听这个雷雨到来之前的声音,仿佛雨水倾盆而下,炸雷伴随闪电划开天空的时候,世界也就走到了尽头。在农舍低矮的屋檐之下,我就是这样惊慌而无奈地蹲坐在这黑暗里,想着白天的事件,想着田园,那些梯次分明的水田,那些田间的小道,那些新割的稻草带着浆汁香甜之味被堆在田埂上,傍晚时分一只红色的蜻蜓侧身停在一片草叶之后,而太阳在西边烧得云彩通红,一些知了在渐渐熄灭的天光之中鸣叫的时候,牛腿在水田之中搅动着泥水。女人尖锐的哭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来自我们村水塘方向。许多惊慌的喊叫跟那个哭声一样语无伦次六神无主,我像那些赶去的人一样跑得飞快。吴红义被架在牛背上,牛对此似乎疑惑不定,它的鼻绳被我们生产队长牵住,它因此踏着小碎步,吴红义横趴在牛脊背上,身体齐腰被隔在牛脊两边,他的头耷在牛肋上,双手像投降似地伸过头顶,头发上的身上的和他嘴中的水都在往下滴落。吴红义的左脚上红色的塑料凉鞋不见了,右脚上的那只也挂着,要掉不掉的很难看。吴红义被一条牛背着走的时候远远不像他教我们游泳时那样神气活现。他吊在牛背上一言不发,而他教我游泳的时候总是笑我笨得像头猪。他还说狗都会游泳,狗都比我游得好。后来我确实看到过狗游泳,狗也确实游得不错。村里的赤脚医生到来的时候,吴红义被从牛背上卸了下来,吴红义躺在塘边的沙地上,他母亲哭得天摇地动,队长大声喊了一句,队长让她闭嘴别干扰了医生。那女人嘎然而止。医生打针的时候,最后的天光正好落在水塘之中,有一条似红似白的光带在水中晃动。医生还对着他的嘴里吹气。若干年后我知道那叫“人工呼吸”。但我们的赤脚医生和牛背一样无能为力。吴红义依然我行我素地一言不发。我突然想起几年前有一次在山上砍柴的时候,吴红义也装死吓过我们。这个长我一岁的小头目常常生着法捉弄我们。我蹲下身去,我当然希望他会像几年前那次一样,突然睁开眼睛对我们大叫一声“猫———”。我把耳朵对准了他的心脏,这次我没听到几年前那样的'“咚咚”之声,以我12岁的经历和我的知识,我哭着说:“他不是装的,他是真死了。”

黑夜深处的声音心情日记

那个雷雨到来前的黄昏,我失去了少年时最好的朋友。2008年的时候,我回想这件事情,我相信,12岁的少年之我,在那个雷雨前的黑暗与短暂间隙里对寂静的恐惧,其实是一种沉入黑暗之中的体味,对一个12岁的孩子来说,失去最爱的朋友,目睹死亡,那样双重的打击无从言说。

1974年夏天里另外一个与我们有关的人是下放知青X。那应该是他来到我们村的第五个年头了,最初的时候,他们一共有三个知青住在村办的中学里,那一排半山腰的房子附近并无人家,那是这个村里最好的砖瓦房。到夏天以前,三个人中只剩下X还住这里,另外两个都招工回城了。X家在长江边,但他却不会游泳,他游泳也是跟吴红义学的。吴红义教他的时候从来不摆师傅架子,反而自己是学生似的小心翼翼,对此我在心里愤愤不平。X从城里带回来那种特别的鸡蛋(现在我当然知道那叫“皮蛋”)相当好吃,我们常在一起玩的几个人,每人只能尝到一小口,游泳教练吴红义能得到好几只。吴红义还被邀请到那个知青点去住过几夜,后来吴红义对我说,夜里的时候,X唱歌了。唱得声音很大。吴红义说他有点怕这歌声,等第二天再问的时候,X说,是吗,我唱歌了吗,没有吧,夜里我怎么会唱歌呢?2008年我当然可以想象得出,一个孩子,在那样孤立的山上的房屋里,听夜半时梦中孤独者的歌声,其实是件比较可怕的事情。

X从城里回来的时候,吴红义已经葬在山上了。X凄凉的脸色和眼神里我知道他的心情。天黑以后,他让我陪他上山去看坟。这是个圆月之夜,我还是有点害怕。我胆小,白天都不太愿意上坟地,何况晚上。但X说,别怕。有我在,没事。我对这个来自城市的大人非常相信,他常给我们讲的,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连我们老师和课本也不知道。以前村里有个三奶奶,八十多岁的瞎子。她有时会半夜从床上坐起来说,我看到谁谁的魂出来游荡了。我听到老鸹叫了。有一次游泳之后,吴红义偷偷对我说了一个人的名字,秋天的时候那个人果真死了。那时我问过吴红义,他说,他真的没听到老鸹叫,也没看到有任何东西游荡。三奶奶是吴红义的奶奶,吴红义睡在奶奶的屋里。那些事情,吴红义只对我说过。

吴红义的新坟,像一棵树上刚砍出来的一块伤口。月光把山上这些矮树的影子弄得乱七八糟。X从他的包里掏出来了两样东西,两只皮蛋和一只红色的游泳裤头。X把这两样东西摆到吴红义的坟前,就像我们村里人对坟摆出的鱼肉一样。我想起有一天,吴红义在水里死活不起来的事情。那是因为村里最泼辣的大嫂正在淘米洗菜。那大嫂大笑着说,起来吧,你那个小玩艺,大不了跟个三岁孩子的小拇指一样大,有什么怕的。吴红义说,我就不起来。大嫂说,那我们就比比耐心。大嫂就开始了她旷日持久的守候。最终吴红义投降了,他双手捂着某处,从水里呼啸而出。大嫂大笑着说,还是我有耐心吧!你把手放开来,要是超过我说的小拇指大,还算是我输了。

月光之下,我对X说起了三奶奶的事情。我的想法是,要是三奶奶不在一年前死掉,她可能会对自己的孙子发一个警告。X坐在那里沉默半天,我看到月光下,他的表情非常严肃。他说,那是真的,有些人没有眼睛,却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也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东西。因为他是用自己的心在看在听。不信,你坐在这里,闭上眼睛,用心去听,也能听到平时听不到的声音。

但是,那些田块中的青蛙太过强大了,那个强大阵营的合唱,差不多盖住了这夏天夜里的一切天籁,连我身边这满山的虫鸣之声也显得只不过是蛙声的伴奏。我偷偷地睁眼看他,X的表情非常古怪,是一种痛苦的严峻。他苍白的脸在月光之下更加苍白。后来我在他的住处看到那些古怪人名的外国书的时候,我一定要想起月光之下他苍白的面容。其后的几年之中,这个被村里人称为“书呆子”的文弱书生,常常会对着他的那些书发愣。那时我就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苍白的脸和他眼里的无能为力的悲哀的时候,我的心里也会同样悲哀。这样一直到1977年他回城。那天在车站送他回城,他对我说,一个人就像一片叶子,在风里吹来吹去,唉,总算是有风把我吹回城了。他还对我说,你要是到吴红义的坟上看他的时候,别忘了替我谢谢他,是他教会我游泳。

在月光之下,他一直坐在吴红义的坟前闭着眼睛不说话。我只好再次跟他一样的闭上眼睛。过了不知多久,我听到了风的声音,这是一种叹息一样的声音,它抚过草叶和地面的时候,那种声音就像是一种叹息。我听着它的叹息的时候,已经忽略了强大的蛙鸣和虫鸣,仿佛这个月光下的天地里只有这风的叹息之声,而别的声音全然不存在。

2008年,今天下午,我看报纸,有一则在江边舍己救人的报道。义士的照片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正是当年的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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